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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秦少庸与马国栋又坐在一起,回顾昨日汇报会的种种细节。两个人都认为,采用一个上市平台进行重组的方向是确定无疑,分歧无非是两个上市公司合并还是留一个、卖一个。另外一个技术问题就是,上市公司收购宏大特钢的对价究竟是现金还是股份。听李教授话的意思,他是主张套现的。马国栋告诉秦少庸,其实宏大集团内部一直对接受宏远集团有不同意见,反对声音主要是认为宏远集团江河日下,唯恐宏大集团背个包袱。当时若不是老杨一锤定音,恐怕也没有今天。马国栋还是认为应当说服宏大集团接受股份支付,宁可卖掉其他资产比如某些金融机构的股份用于还债,这样既可提高对宏远集团这样的战略性资产的控股比例,又能够向市场表明其对宏远集团大力支持的姿态。少庸不以为然,劝马国栋不必强求,如果宏大集团坚持套现,反而可以让宏远集团引进战略投资人,大家都有个台阶可以下。马国栋于是让少庸尽快完善方案,明确两家上市公司合并以及宏大集团套现、新公司引进战略投资人的操作方向,随后他立即安排走宏大集团的内部流程,完成发令枪前的最后准备工作。

 

修改完的重组方案很快提交给宏大集团,马国栋和秦少庸也与熊卫东、李教授和相关的部门分别开了几次会。几番讨价还价、争吵论辩之后,一切按照少庸的预想定案。宏远股份与宏远发展合并为新宏远股份,宏远集团将所有主业资产注入新宏远股份换取定向增发的股份,新宏远股份以现金向宏大控股收购宏大特钢。没过几天,宏大集团便原则通过重组方案,并且授权马国栋根据市场情况自行决定何时正式启动。

 

宏大集团的内部程序走得比预想的情况要轻松许多,但是这并没有减轻马国栋和秦少庸两个人的压力。一旦接近发令枪响之前,就更应冷静考虑每一个细小的步骤,因为这时候的细节一旦处理不妥,就可能会对整个执行工作造成重大隐患。此时摆在面前的是两个选择,一是按照常规,把方案上报给审批机关过目,这样会避免方向性错误。好在证监会早已经三令五申,凡属重大重组事项均采用停牌后监管的方式,因此也就免了报告。但是国资委则不然,从来都是早报告、早介入。但是,这种传统报告模式的弊端是显而易见的。一个个部门流转,接触这些机密信息的人越多,泄密的可能性就越大。秦少庸发现,之前的几个重大重组项目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在重组消息公告之前的一个多月时间里,股价便开始凌厉上攻,平均涨幅差不多在30%-40%的区间,平均成交量也随之放大。戏剧性的一幕出现在停牌前一日下午230分以后,有的甚至是收盘前五分钟,股价一飞冲天,成交量急剧放大。唯一能够解释这种走势的理由,就是有人提前知道了重组信息,而泄密可能就在任何一个环节、任何一个知情人身上发生,也许是有意的,但也可能是无意的。这类事情一多,自然引起证监会的高度重视。因此,只要出现这种股价异动情况的重组项目,上报以后便被证监会打入冷宫,责成公司查明股价异动是否涉及内部交易。这样一来二去,至少花上两三个月的时间。更不幸的是监管机关可能就此戴上有色眼镜,甚至对重组的动机产生怀疑,这样审批过程就变得极为艰难。马国栋与秦少庸自信重组方案的逻辑无懈可击,且符合证监会鼓励上市公司通过并购手段促进产业重组、升级的政策导向。两人反复权衡利弊决定兵行险招,在停牌公告以前不向任何政府部门报告,确保将重组消息知情人控制在最小的范围。

 

主意既定,秦少庸便开始着手谋划。他一面马不停蹄地继续对下属公司的第二轮考察,更不避嫌疑地参加各类投资银行的研讨活动。只要有人提到重组,他也不回避,反而在各种场合虚心求教。这样一来二去,投资者的高涨情绪逐渐消退而回归理智,加上各种媒体反复猜测但消息总不兑现,倒也产生了“狼来了”的效应。恰好当时西部的某个大型钢铁企业的合并交易进入收官阶段,股价走势远远逊于预期,负面心态波及重组概念股,宏远股份和宏远发展的股价也随之慢慢小幅回落。秦少庸心里明白,追逐短期利益的游资是重组交易最大的不确定因素,他要做的是等待,等待游资觉得无利可图撤退,然后抓住时机出手。秦少庸于是秘密加快了收集股东名册的节奏,从常规的每月一次提高到每周一次,遇到股价和成交量大幅波动时收集当日资料,从中试图发现套利盘是否离场的蛛丝马迹。个把月明查暗访下来,少庸基本锁定了几个游资大户,便开始动用各种关系密切关注他们的动向。

 

这一日上午,秦少庸接到张国芳电话,约他到养心阁午餐。少庸正好下午没什么安排,就爽快地答应了。中午照例来到包房,张国芳和李思思已在等候。一见面张国芳便挎住少庸的臂膀,象小别的情侣一般热络起来。

 

“秦总,今天要恭喜你,你导演的大戏马上就要开锣了。说起来您也是不够意思,就没想到把好消息提前通知我们,也好让我们捡一点筹码赚点小钱。”

 

少庸习惯了张国芳的肢体语言,也没有觉得不妥,就随她去了。李思思很兴奋,虽然仍是矜持,但是双眼闪现的光芒还是让她显得有些激动。少庸走过去握着她的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脸也有点红了起来。

 

“哎哟哎哟,你看你看,我在这里象电灯泡了。这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才子佳人情意绵绵,就是忘了我这个红娘了。”

 

李思思嗔笑着打了张国芳一下,少庸也回过神了,数落张国芳没有正经。李思思说她推掉了其他客人,陪少庸和张国芳餐叙。一番嬉闹,三人落座。

 

酒过三巡,张国芳开口说道:

 

“秦总,听说上面已经批准重组方案了,马上股票就要停牌了是吗?”

 

“国芳你听谁在瞎传,这个事情还没有定论,要再等一段时间。”

 

“秦总,这就是您不对了,不坦诚,要罚酒。”

 

张国芳把马国栋与少庸他们几次与宏大集团开会的时间明白无误地报了一遍,还精确地描述了方案中的争议点,更描绘了宏大集团内部是如何商量的细节。少庸听得目瞪口呆,不得不仰脖喝了杯中酒。

 

“秦总,宏大集团、宏远集团都是没有秘密的地方。你是讲规则、守纪律的人,但你是在一个不讲这些东西的环境里。有些事情我还是要劝你,不要太认真,这样时间长了会得抑郁症的。”

 

听了这话,秦少庸作愁眉苦脸状,张国芳和李思思见了大笑起来。

 

“国芳,那我就不瞒你,宏大集团的程序已经过了,现在就等合适时机打响发令枪了。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现在证监会对内幕交易查得很严,这段时间千万不要买卖两个上市公司的股票。万一被查到,就怕说不清楚。”

 

“秦总你放心,我不是那种爱小钱的人,这种钱赚不得、也太辛苦。赚钱和做人一样,与其胆战心惊地赚点蝇头小利,不如冒点风险求得厚利。你们都是文人,有句话讲得有道理,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秦总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秦少庸双手抱拳,向张国芳作了一个揖,对她说道:

 

“想不到国芳你一个女子,见识不浅,还有气度。我倒是要请教请教有什么生财之道?”

 

“秦总说笑了,在你一个大才子面前,我们这样的算什么。不过说到生财之道,我倒是有些建议给秦总。不过今天不说,卖个关子,改天与您交流。”

 

三人有海阔天空聊了一阵,喝了几巡酒。李思思话不多,大半时间看着秦少庸,眼神有些喜悦,有时也有些黯淡,让少庸感到有些困惑。张国芳还是那样无拘无束,又说了不少宏远集团的八卦消息,让少庸时而畅怀,时而迷惘。眼看快到下午两点,少庸觉得应该直奔主题了。

 

“国芳,你应该知道重组方案的大方向了。我想听听,作为宏远集团的中层干部,你是怎么评价的?”

 

“秦总,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我想问秦总一个问题,如果你原来是个农民,一头黄牛十亩地,老婆孩子热炕头,日子过得很不错。现在开始集体化了,搞合作社,弄了一帮政委、指导员来瞎指挥,你会愿意吗?”

 

听了这番话,秦少庸有些不快。然而转头一想,张国芳讲的话未必没有道理。其实在之前的下基层调研时,或多或少听到一些这样的想法,只不过下面碍于他这个集团领导的面子,话说得很隐晦。即便如此,秦少庸还是能够感受到子公司层面对宏远集团总部过度行政化的不满、甚至是不懈。想到这里,少庸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低头沉思起来。

 

“哎哟,不好意思秦总,我太放肆了,就当我没有说过,自罚一杯当赔罪。”

 

张国芳讲杯中酒一饮而尽,拉着少庸的手,表情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求大人原谅。

 

“哪里的话,我没有那么小肚鸡肠。你说的意思我能理解,但我还是认为集中、整合才能提高效率,才有可能把宏远集团才造成真正有竞争力的产业巨头。现在是诸侯割据,小日子过得都不错,但形不成合力。难道你们就看死合作化?合作化搞得好的先例不是没有,不一定就是大食堂、大跃进吧?”

 

“秦总是有大视野的人,你说的那些都是教科书上的标准套路,在别的企业或许能成功。但我在宏远那么多年,比你了解内情。我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宏远集团成不了你和马董梦想中的龙头。如果承认现实不瞎折腾,各过各的还能维持,这样搞集中、整合最后一定伤元气,搞不好要不了多久就废了。”

 

“你们都这么悲观,难道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哪怕是百分之十、百分之一?”

 

“如果今天宏远集团是私企,你们搞的那一套有成功可能,但问题是宏远集团是国企,而且不可能私有化。还是刚才的那个例子,今天如果有个商人把农民的地全买了,给一笔像样的安家费。把各家的地收拢建农场搞机械化,雇农民当农场工人,再建一些农产品加工厂、搞点生态旅游安置剩余劳力,这样当然好过小农经济。但如果土地收归国有还不给补偿,还是几千年不变地种地,又看不见利益,谁会卖力干活?”

 

“这话有道理,但你有没有想过,现在如果走出第一步,今后用市场的力量慢慢推动,应该也能往好的方向走。”

 

“我看不到这个方向,只觉得是历史重演。华夏集团刚来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思路,搞了几年做不下去。今天如果再这么折腾,恐怕还是那个结果。”

 

“那说说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方案?”

 

“您笑话我,这么专业高深的大事,我们这样的人怎么能胡思乱想?”

 

“没有这个意思,白居易做诗还念给市井老妪听,你总比她们有见识吧。”

 

张国芳看了李思思一眼,李思思笑着拿起一个高脚杯作话筒状,伸到张国芳嘴边。张国芳嗔笑着推开,继续说道:

 

“宏远也就两大主要核心业务,我建议还是考虑保留两个上市公司,客车公司和重机公司每家一个,让他们自由发展。集团就舒舒服服做大股东,收收红利、炒炒股票,就当是养老院。大家各得其所,这样矛盾最小。到时候时机成熟了,再把两个上市公司合并在一起,又可以做个概念,这样岂不是更好?”

 

“这倒是可以考虑,我也一直有事干了,省得一次性做完重组就没事干了。”

 

少庸的自嘲让张国芳和李思思又开怀畅笑起来。大家心照不宣,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聊起炒股票的经验。少庸吃惊地发现,原来张国芳是个炒股大户兼高手,对二级市场的见识远比自己高明,敬佩之心不由更深一层。临走之时,张国芳拿出两条名贵至极的极品香烟送给少庸。少庸不好拒绝,道谢后收下,心里想可以留着送给审批部门的烟民以增进感情。李思思也松了一瓶新酿的米酒,还亲手花了一幅花鸟作为瓶贴,甚为精致。少庸不住称谢,收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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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剑秋

葛剑秋

48篇文章 9年前更新

资深医药从业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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