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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市场一片哀鸿遍野声中,马国栋、秦少庸开始了也许注定不会有结果的路演旅程。去北京的航班一如既往地不可捉摸,既没有雷雨大风,又未闻军事演习,只有时间和耐心在无奈地流逝。马国栋、秦少庸、方洪进等人折腾到晨光熹微之时,方才到北京,入住宾馆之时已天色大亮。洗漱一番,早餐时有沟通了一番,旋即赶赴第一场会议。还好机构大多在金融街,免去在马路停车场腾挪、停滞之苦,一天下来,倒也基本与预定的时间表相差无几。一行人确实感受到深深的冷意,原先热切盼望见面的机构高层无一例外不见人影,出面接待的大部分都是80后的操盘手和分析师。看得出来机构似乎没有做战略投资者的意思,只是难得公司一把手自己上门,便卯着劲打探信息。提出的问题大体相似,比如当年利润有多少、未来三年能否达到30%成长,成本、收入结构,毛利率、费用率、净利润率变化趋势等等。普遍反映是宏远集团两家上市公司历来都是神神秘秘、云遮雾障,没有人真正明白他们在干什么。马、秦两人算是替两家上市公司的管理层作了一回投资者教育,总算让机构有了一些概念。谈到新宏远的整合前景,马、秦二人兴致勃勃,努力说服对方相信未来的美好远景,并一再强调整合效应是新宏远的最大增值所在。然而,所有机构或者委婉、或者直白地表达出不屑一顾的态度,有个毛头分析师干脆直接了当说国企整合是永远都不存在的幻想,并好心劝说以后不要对市场讲这样的故事,让马国栋颇为尴尬。更令人沮丧的是,机构们异口同声认为新宏远的估值必然低于同业,更不用说与中联集团比较,市场认为正是市政府的无所不能导致宏远集团这样的本地国企丧失开拓、进取、改革的企业精神,因此一律给予地域折扣。秦少庸试图说服他们摆脱偏见,然而发觉根本毫无意义,一个城市的历史无法在一席话之间被改变。

 

不出所料,沟通气氛虽然融洽,也展示了不少亮点,但路演的目的并没有达成。对于成为战略投资者的邀约,所有机构的表态都是“很有兴趣,但需要仔细研究”,这句话实际上已经宣布此行毫无成效。方洪进他们有些沮丧,拉着马、秦二人商量对策,提议再多见几家机构,或许会有机会。马国栋一直非常淡定,对方洪进的提议没有表态,说是需要仔细考虑。等他们离开,马国栋拉着少庸去他房间,告诉少庸已经约好天元集团掌门人万国定于第二天上午见面。秦少庸顿时感到压力去掉一大半,因为他听说万国定轻易不见潜在投资对象,下面谈得差不多以后会礼节性地见面,要不就是他自己非常感兴趣的企业。两人又商量了好一阵子,力求在见面时一举打动万国定,以求其一锤定音,锁定天元集团入股新宏远。

 

天元集团总部在天元大厦,坐落在北京东三环非常热闹的地段。中国的多元化产业集团多半涉足地产,天元集团也不例外,但专注于商业地产。天元大厦处于周围很多著名地标建筑的包围之中,外形并不起眼,走进细细端详,便觉得宏伟、温馨许多。大堂并没有常见的大柱子,空间显得十分开阔;挑空玻璃穹顶,采光良好,让人精神一振。大堂中来回走动的物业员工有不少中年面孔,制服熨烫整齐,头脸光鲜整洁,精神面貌堪称一流。

 

万国定的秘书小陈在大堂迎接,引领两人来到最顶层一间大办公室。虽然周围高楼很多,但天元大厦的设计师显然动了不少脑筋,落地窗外大半个北京的风貌尽收眼底。天气难得的晴好,昨夜一场风雨又将满城灰霾吹尽,凭栏远眺,如画江山令人心旷神怡。

 

正当两个人尽情欣赏风景时,中等个子、六十岁出头的天元集团董事长万国定推门而入。未等马国栋移动脚步,万国定满面笑容地紧走上前,紧握住马国栋的双手,连声说道:

 

“欢迎欢迎,上次行色匆匆,一直想有机会好好请教,想不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不好意思冒昧打扰,您说请教真是让我不敢当,应该是我们上门求教才是。”

 

马国栋如遇见故人,有些兴奋。两人紧握的双手上下摆动了好一阵子才松开。

 

“这位是秦少庸吧,想不到这么年轻。马董,您真的有眼光,这样的人才真是难得啊。”

 

万国定边说边向秦少庸点头致意,秦少庸连忙走上前与万国定握手。

 

“万董,您是老前辈,非常感谢您的鼓励。我也不年轻了,快四十岁了,就是显得年轻一些。”

 

“哪里的话,四十岁才人生大业才开始,我四十岁时还在做投机倒把的勾当呢。”

 

三人入座以后继续寒暄了几句,马国栋便切入正题。

 

“万董,这次来主要是想探讨天元集团作为战略投资者入股新宏远的可能性。上次见面时我发觉您对机械产业非常熟悉,所以今天就不多说了。关于宏远集团的情况,在您面前我们就实话实说,没有必要搞忽悠机构的那一套。宏远集团最大的优势在于历史上传承下来的丰富的产业资源和重要的行业地位,我个人坚信如果厉行改革、经营得法,一定会成为最具竞争力的行业龙头。但是,最大的问题也在于长期形成的传统国企作风,根本无法适应今天日趋激烈的市场竞争。我不想看到宏远集团为重组而重组,把报表撑大,说一些空洞的概念,炒一把股票,然后无声无息继续沉沦。我个人认为,宏远集团这样的国企,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进行彻底的市场化改革,包括股权结构、营运体系、用人机制等等。所以,我真心希望以这次重组作为契机,通过引进长期战略合作伙伴,先解决股权结构问题,然后从建立市场化、规范化的法人治理结构入手,奠定未来推进全面改革的制度基础。我个人深深感到,如果没有治理结构的制度保障,任何技术层面的修补都不可能支撑长期持续发展。我们内部对这个问题讨论过很多次,一致认为象天元集团这样的机构最适合宏远集团的发展需要。尤其是万董您,一个事业单位三产,在您手里发展成为在世界产业版图中占据重要地位的产业巨头,并且稳妥解决了产权问题,您的智慧和经验正是宏远集团迫切需要学习和借鉴的。这次我们就不自量力登门求助,希望能够得到万总的鼎力相助。”

 

万国定一直聚精会神倾听着,一只手托着下巴,眼睛注视着马国栋。一番慷慨陈词,显然将他打动,不住地点头表示赞同。马国栋言毕,万国定竖起大拇指,感慨说道:

 

“早就听说马董有古代名士之风,今天看来此言不假。我是过来人,深深体会执掌国企的艰辛,不光上体力,更在于内心所承受的煎熬。一方面要面对激烈的市场竞争,要求效率、决断、承担风险,另一方面又要应付各种体制内的协调、不作为和犬儒作风,实在是勉为其难。所以我有个观点,国企改革需要一大批理想主义者,而不是现实主义者,因为只有坚定的理想才能支撑内部外部的煎熬、舒缓现实与理想的鸿沟导致的内心斗争。利益刺激不是不要,但光是利字当头的人一定会走上歧路。我觉得中国士人传统主要有三个,以天下为己任的报国精神,知行合一的为人处世准则,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济世情怀,唯有具备这三点,才能主导大到国家、小到企业的变革和发展。我相信你们和我都是具备这种情怀和抱负的有志者,我愿意与这样的伙伴合作。”

 

万国定的一番话让马国栋和秦少庸顿觉热血沸腾、信心百倍,三个人如多年故交,话语投机且想法默契。马国栋详细介绍了机械行业的发展以及宏远集团的产业战略,强调新宏远将坚决推进产品结构调整战略,不能躺在历史遗产上吃老本。如果一味拼资金、拼成本,新宏远将不可避免地丧失竞争力。唯有在行业调整期加快调整步伐,着眼于提升技术开发能力,开放性地利用国内外各种有用的资源,摆脱传统制造厂商大而笨的业务模式,才能实现长期稳定、高效率的持续发展。万国定对此深有同感,天元集团原先专注于硬件制造,之后迫于竞争加剧、毛利下滑的压力,果断向系统服务供应商转型。其中经历了极为艰苦的三年业绩下滑调整期,但最终坚持到底转型成功。马国栋则表示宏远集团情况特殊,一来作为传统国企有许多价值无法得以体现的沉淀资产,如土地、房产,如果在市场上变现价值可观。二来由于长期缺乏整合、缺乏强有力的内控监督体系,贪腐寻租、铺张浪费、重复建设造成经营成本居高不下。如果痛下决心加以控制,尤其是建立并严格执行一套科学、严密的内控体系,经营成本的下降空间巨大。做好这两方面的工作,足以支持新宏远安然度过调整期,且能确保股东利益不至于受大的影响。万国定极为认同,介绍说天元集团花了五六年时间,从整合五花八门的管理系统平台入手,建立了一套集团统一控制的内控管理体系。时至今日,天元集团大大小小数百家法人单位,所有合同审批、公章使用均依托这套内控体系运作,任何人无论职位多高都无法脱离这个强大的后台监控系统。万国定感慨道,很多人包括内部员工都认为天元集团的这一套做法太死板、效率太低,有些地方甚至剥夺了基层部门必要的自主权。万国定承认有效率降低的缺陷,但他认为这样做能够最大限度排除道德风险,如果能够辅之以兼顾灵活性的内部授权体系,一定能够实现综合效益的最大化。他一再表示,他很愿意把天元集团的成熟经验和现成的IT软件系统与新宏远分享,帮助新宏远尽快提升管理能力。马国栋又与万国定探讨了有关新宏远与中融集团在机械产品融资租赁领域合作的前景,以及合作开发新一代智能机械产品的可能性,大家都觉得如果深入探讨下去,在天元集团和新宏远之间会发掘出更多的协同效应,一时间又有相见恨晚的感叹。最后,万国定毫无保留地同意以单一战略投资者的身份认购全部股份,并承诺将调动所有资源帮助新宏远在重组后实施市场化改革。万国定还强调一点,天元集团的这项投资意在长远,不在乎短期内的业绩波动,因此希望马国栋不要顾忌暂时的业绩压力,一定要尽快启动产业结构调整以及内部整合工作,并且一定要抱定壮士断腕的决绝之心,这样才有机会杀出一条血路,成为名副其实的行业龙头。马国栋和秦少庸深受鼓舞,不单是一举搞定天元集团这样有足够分量的战略投资者,更是庆幸未来新宏远终于有望在更多元化、市场化的体制保障下实现有序、持续的发展。

 

这次会面持续将近三个小时,大家都觉得意犹未尽。万国定与马国栋约定,在入股交易正式敲定后,将尽快安排双方高管层参加的业务交流及战略研讨会议,作为双方战略合作的开端。临别之际,万国定握着秦少庸的手,好奇地问道:

 

“小秦,我有些不明白,你放着好好的欧联银行不干,到宏远集团这样的国企到底图什么?我猜想你的收入下降不少吧,即便有特殊政策,最多不多两三百万吧?”

 

“不瞒您说,我现在的年薪大概税前五十万左右,加上绩效奖金大概七十万。我从来没有要求特殊待遇,既来之则安之。如果斤斤计较待遇薪酬,那就没有必要来。至于为什么放弃欧联银行和投行职业,我想就是为了实现一个梦想,打造一个具备强大国际竞争力的中国本土实业企业。我觉得如果有良好的体系和制度,我们不会比老外差,我想用新宏远的发展来证明这个观点是正确的。”

 

万国定听罢,点点头,转过身对马国栋说:

 

“马董,我对你们的团队有信心。我这个人最大的本事就是会看人,我相信不会错的。你们回去以后尽快走程序,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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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剑秋

葛剑秋

48篇文章 9年前更新

资深医药从业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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