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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远集团重组财务顾问招标会安排在周六,计划进行一整天时间。由于工作日领导班子实在凑不齐,选美工作又十分紧急,因此只能牺牲周末。第一场会议开始以前,秦少庸向大家简单介绍了会议的安排情况,也将参加会议的五家投资银行的背景一一作了介绍。大家议论一阵以后,办公室发给每个领导一份招标打分表,秦少庸又细细说明了打分表的每个栏目,大致包括行业地位、项目经验、产业经验、团队实力、临场表现等。大家倒也心齐,一致要求马国栋先表个态,是否已经有心仪的人家。马国栋坦然相告,自己没有任何倾向性,希望大家根据各家招标会的表现自主选择,集体评议后确定人选。

 

大洋证券被安排在第一场,他们早已在会议室外守候。时间一到,方主任带领大洋证券一般人马进来,浩浩荡荡有十几个人。招标邀请函写明希望每家出席人员不超过5人,秦少庸明白一般投资银行都不理会这样的提示,让一干不管沾不沾边的大佬露一下面,显得异常重视客户的项目,历来都会赢得好的印象分。大洋证券带队的是董事长兼总裁梁博士,此人可算是中国资本市场的老兵,执掌大洋证券超过十年。马国栋与梁博士相识已久,见面以后非常热情地寒暄。两边一一介绍团队,互相交换名片,间或有人相熟套个近乎。刘总见了少庸有些不好意思,悄悄把少庸拉到一边赔不是,说是上次把证监会冯处长的会安排岔了,请少庸无比包涵。少庸宽慰他几句,希望他们在选美会上好好表现,还是有很大的机会。

 

双方落座,会议开始。马国栋先作了开场白:

 

“感谢梁博士和团队今天来参加招标会。这次重组是宏远集团历史上的一件大事,也是市国资改革的重头戏,更是中国机械行业的大事。这次重组不是为了简单的报表重组,而是要为产业整合打造一个营运和发展的平台,我个人认为任务是相当艰巨的。对于这次招标,我们集团上下很重视,早上国资委郑主任还来电话,关照我一定要把工作作细、做扎实,要选择最有实力、最有经验、最适合宏远集团实际情况的财务顾问。大洋证券是我们本地最有竞争力的投资银行,希望今天能够给我们提出高质量的建议,同时我们也期待能够与贵公司建立长期的合作伙伴关系。梁博士,现在我就把时间交给您的团队。”

 

梁博士也照例表示谢意,便请刘总开始做竞标陈述。大洋证券的PPT洋洋洒洒七八十页,按惯例大半是标准化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官样文章,其他就是一些资本市场的ABC。这种材料忽悠一下没有资本市场经验的人还可以,但在秦少庸眼里实在有些浪费读者的时间,甚至有一丝反感,他们根本没有花时间仔细研究宏远集团的资料,做出来的方案没有丝毫针对性。那边刘总在一页一页地照本宣科,宏远集团这边大部分人在研读着厚厚的资料,然而常振东已然入定了。秦少庸觉得有些无聊,索性也不听了,拿出手机玩了起来。好在是第一场会,大家还有足够耐性,好不容易终于等到刘总陈述完毕,进入提问和解答的互动阶段。

 

按照惯例,马国栋第一个提问:

 

“现在关于重组模式主要有两种不同意见,一种是单一平台整体上市,另一种是多平台分业经营。从你们团队的经验来看,选择重组模式时需要考虑那些主要因素?你们认为那种模式更有利于宏远集团?”

 

梁博士看了看刘总,示意他来作答。刘总有些手足无措,手中的笔掉在地上。弯下身子去捡,但笔跑得比较远,费了很大劲才捡起来。他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回答起问题:

 

“呃。。。我认为吧,单一平台还是多平台没有本质区别。呃。。。还是有一些不同,主要就是二级市场表现。盘子大不容易炒作,盘子小更对投资者的胃口。唔。。。至于考虑因素,我觉得还是要考虑到今后的股价走势,但也不是说单一平台盘子大就不好炒作,关键是公司要有好的题材。。。”

 

正当刘总艰难地试图阐述他的操盘理论时,梁博士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

 

“老刘,今天的客户是宏远集团,不是投机的小公司,你讲的那套不适用。马总是这个行业的老前辈了,用不着我们讲这些ABC。马董,我认为单一平台还是多平台关键是看是否有利于产业整合。马董开头就讲这次重组要着眼于产业整合,所以我认为单一平台更合适。因为在目前的监管条件下,只有单一平台下的资产、业务才能不受规则制约进行全面整合。如果是多平台的话,关联交易、同业竞争等规则限制会给产业整合制造很大的麻烦。我看宏远集团的业务还是集中在机械行业的,虽然产业不同,但上下游可协同、可整合的空间巨大。所以,我建议公司可以优先考虑单一平台的重组模式。另外,证监会的政策导向就是鼓励整体上市,所以单一平台方案一定会得到他们的大力支持,审批也有所谓绿色通道这一说,时间会相当快。如果用多平台模式,那就要同时操作两个上市公司的重组,这样难度太大,审批程序不确定性太大。我个人的建议是,这么大的重组交易,一定要找最短的路径去操作,这样就能把风险控制在最小范围。即使未来觉得需要分业经营、分平台管理,将来再分拆也可以。总而言之,必须确保这次重组万无一失,这样选择单一平台模式是上策。”

 

梁博士的这番话,让马国栋频频点头。秦少庸也不由自主直起身子,全神贯注地倾听。毕竟是多年经历资本市场风风雨雨的老江湖,梁博士的见识、眼界以及把握项目关键点的能力是整天埋头执行事务堆中的投行家们所不能比拟的。

 

两位老板开了头,气氛便开始活跃起来,一来一往的提问、回答颇为热闹。林伟航趁机也卖弄了一把资本市场的经验,在诸如市盈率、净资产收益率等技术问题上给大洋证券的团队上了课,让对方不住地惊呼林总的经验老到。末了,林伟航问了一个常规问题,即大洋证券能够搞得定证监会。被梁博士打断以后沉默许久的刘总这时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介绍出席会议的政府关系团队,保证说绝对搞定上至主管副主席、下至预审员在内的所有环节。秦少庸刚刚被梁博士所打动而生出一些好感,听了刘总这番大言不惭的话以后,厌恶之情又开始高涨,只是脸上没有表现出来。

 

送走了大洋证券以后,大家议论了一番,总体感觉还算可以。马国栋提醒大家,第一场的会不要先入为主,多听多比较其他投行的建议再作判断。

 

接下来的三场招标会套路基本相同。董事长或总裁率领的庞大团队,衣着光鲜、打扮得体入时的俊男靓女,基本出自一个套路的、堆砌专业术语和数字表格的陈述资料,不着边际的奉承、许诺,等等。老常早已支持不住,在第三场时就已经没有精神,其他人也疲倦不堪。到了第四场互动环节干脆冷场,令对方尴尬不已。捱到第四场刚结束,老常和张建国都推说要事要先走,马国栋拦住了要他们好歹坚持到底,两人这才不情愿地留下。

 

最后出场的是神州证券,总部在北京,这是业内绝无仅有的按照西方模式而营运的本土投资银行。秦少庸与神州证券的很多人是老相识,彼此都熟悉工作作风及基本套路。选秀前秦少庸找到负责并购业务的董事总经理方洪进,希望他们能够参与。神州证券此前从未接触过宏远集团,加之大洋证券已经放出已经搞定国资委的风声,方洪进颇为犹豫,生怕被拉做垫背的坏了名声。秦少庸苦口婆心,担保一定会给予每个参与竞标者公平的竞争机会,方洪进这才答应。但秦少庸还是有些担心,给他们的准备时间很短,加上他们对宏远集团并不了解,到时候如果拿出来的方案质量不高,就真的成了陪衬。前四场结束以后,各家参与投行的团队所表现出来的工作能力和思维方式让少庸大失所望,于是真心指望神州证券的团队能够超水平发挥。

 

五点刚过,方洪进带领神州证券的六人团队进场,与前几场相比,气势弱了许多。少庸仔细瞧了一眼,与此前四家相比,团队成员的气质大不相同,那是少庸熟悉的所谓金融精英的感觉。有时候企业文化是一种极为虚无缥缈的、形而上的精神,但有时却是真真实实的存在,比如谈吐、坐姿、交换名片的方式等等。神州证券在这个时候出现,让宏远集团的领导班子们感受到了一种不同的气场,一时间大家又开始打起精神来。

 

马国栋已经没有兴趣按惯例讲开场白了,于是示意方洪进马上开始。方洪进也不客套,从容不迫地打开话匣:

 

“各位老总,感谢宏远集团邀请神州证券参加今天的招标会。各位已经开了一天会,一定很累,所以我们会尽量言简意赅地阐述我们的建议。我们相信各位老总的判断能力,我们也自信我们有能力用最简单明了的语言,抓住项目的核心要点,为各位老总提供最有价值的建议。下面请我们的执行董事何玲小姐来做具体方案汇报。”

 

一位年轻女士站了起来,她有一副标准的鹅蛋脸,细心修剪以后的细长的眉毛,眼睛大而有神。微翘的嘴唇,牙齿令人愉悦的整齐、雪白。长发及肩,肤色白里通红,显得健康而充满活力。何玲离开座位,走到显示屏幕跟前,示意助手操作电脑,以训练有素的演讲家的风格介绍重组方案。

 

神州证券的PPT与大部分本土投资银行风格不同,是少庸熟悉的那种外资投行的活泼、缤纷、悦目的版式。每一页的字数不多,基本上使用经过仔细编排的短句子,没有大段大段令人心烦的无聊文字。还有就是整篇PPT的错别字极少,看得出在校对上花了不少的功夫。神州证券的方案也与前面四家不同,除了立场鲜明地支持单一平台的重组模式以外,还提供了简明扼要、却信息量很大的机械行业研究资料,显示出他们领先本土同行的行业研究能力。更特别的是,对现在两家上市公司的估值分析以及重组以后新上市公司的估值预测,他们作了相当全面而深入的研究,并且提出了将估值理念具体落实在重组方案结构安排的建议。这些内容都是此前几家所没有重点阐述的,然而却是秦少庸心目中最能体现投资银行功力的关键所在。看了这份PPT,秦少庸的担心烟消云散,毫无疑问,这是质量最高的一份招标文件。秦少庸一边听着何玲的讲解,一边眼光扫了一下,发现领导们都在津津有味地倾听。秦少庸心里想,神州证券应当是当仁不让的财务顾问人选。

 

何玲只花了二十分钟便结束了讲解,话音刚落,只听常振东带头鼓起掌来,搞得大家只能跟随。老常一边鼓掌、一边不停地夸奖何玲讲得好,何玲倒也乖巧,优雅地鞠躬、含笑致意,一时间有些“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意味。

 

马国栋也兴致颇高,等到何玲归位坐定,打趣地问何玲:

 

“何小姐,有一个问题我很感兴趣。前面几场陈述人都是坐在例子上读稿子,你为什么要站在屏幕边上讲?有什么讲究吗?”

 

“马董,我觉得大家都习惯了照本宣科,但这样一来讲的人没有激情,听的人没有感觉,实在是浪费时间。我喜欢站在屏幕前讲,一来可以随时提示内容,二来可以看见所有人的神态,一边随时调整陈述的重点,让各位领导能有深刻印象。”

 

听了这番回答,大家都不禁赞叹起来。看不出来这么一个年轻女子,对客户的心理竟研究得如此透彻,着实非同一般。

 

马国栋接着重复了林伟航提过的问题,即神州证券的政府事务关系能力如何。方洪进回答道:

 

“马董、各位领导,我不想忽悠你们说我们如何搞定监管部门。事实上我们神州证券有很强的政府事务团队,我们有能力为公司建立与监管部门正常、高效沟通的工作关系。我们的经验是,只要方案本身成熟、周密、符合政策导向,加上宏远集团的大国企、行业龙头背景,我们一定做好工作,让监管部门主动支持我们、帮助我们。”

 

对方洪进的得体回答,马国栋等人都非常满意,秦少庸更是感到高兴。又探讨了一些技术细节问题以后,见时间不早,马国栋便宣布结束,送走了神州证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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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剑秋

葛剑秋

48篇文章 9年前更新

资深医药从业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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