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五场的选美会终于结束，对于秦少庸而言，这种事情经历得多了，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其他领导则不同，大家纷纷喊累，于是舒展一下筋骨，烟枪们纷纷凑在一起躲到走道里抽烟。顺便取笑常振东盯着何玲的眼神极不正常，林伟航还模仿老常鼓掌的样子开了个镜头回放，着实也调剂了一下气氛。马国栋和秦少庸分别接到几个电话，都是投行来打探消息的，两个人一通官式口径敷衍一下。马国栋于是召集领导班子集中，对五家投行的表现进行集体评议。这次班子的意见出奇的统一，一致认为神州证券在各方面都优于其它四家。马国栋于是宣布选择神州证券作为宏远集团重组的财务顾问，并关照每个人填好打分表上交、存档，并让办公室准备集团公函分别报宏大集团和国资委备案。

第二天一早，秦少庸便被出局的四家投行的电话所围困，看来神州证券中标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了。秦少庸厚着脸皮装不知情，推说已经将招标会资料报给大股东宏大集团及国资委，让他们最终定夺。后来干脆把手机静音，不再理睬来路不明的电话。刚进办公室，座机响了起来，原来是国资委刘处长的电话。

“秦总，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怎么把我们国资委顶在杠头上了！”

“是刘处长，不好意思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除了什么事？” 少庸心里明白，但也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

“秦总，你就不要装糊涂了。你知道一早上我接了多少投行的电话，都是要我帮忙拿到你们这个项目的。上次不是说过了，这种事情你们自己作主，你们怎么放风说国资委有最终决定权？外面人老是说国资委强势，喜欢干涉企业的经营自主权，就是你们这些人瞎说的！”

“刘处息怒，实在不好意思。我也是实话实说，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内部也就是那个初步意见，最后肯定要国资委点头才能操作。谁知道这些投行就像拿到救命稻草，肯定把你们烦得够呛，您多包涵。”

“好了好了，就知道是你们把国资委当挡箭牌。我看到你们的报告了，做得挺仔细的。不过我还是要问一句，这真是你们班子的集体意见？还是早就定好过过场？”

“刘处您放心，这真是集体评议以后形成的一致意见。说实话在招标会以前，我们对神州证券的印象并不深刻，几个本地券商起码在印象分上要占优。不过现场陈述做完以后真的是高下立判，除了神州证券还比较靠谱以外，其他几家真是不着边际。我好歹也是投行出身，绝对不会找不合适的财务顾问给自己添麻烦。”

“秦总你一直在外资投行的圈子里，我知道本地投行历来融入不了你们这个圈子，但神州证券例外。你会不会有门户之见，所以先入为主。”

“也许是，不过我觉得我们这个案子太复杂，实在不是就知道吃老本、走关系的机构能做的。哪天我让神州证券的方总来拜访您，您或许能够有比较直观的认识。”

“算了不必了，你还嫌我这里不够乱。上次郑主任有言在先，选择中介机构是公司自己的商业判断，我们不会干涉。不过别的部门可就不是那么好说话，你们这个结果出来，肯定有人嘀咕说国资委不支持本地投行。你说的意思我也明白，那些机构现在做得是不够水平。你看神州证券就没有找过我，这也能看出差距。好了不说了，我这里会和宏大集团沟通一下，尽快给你们消息。我再关照一下，别跟投行说要我们最后点头，否则他们到处找人，我这里就很难办。你们如果想要快点启动，这几天就一定要保持沉默。”

“多谢多谢，一切按您的意思办。”

哄完刘处长以后，秦少庸赶忙给方洪进打了电话，让他务必找关系给国资委和相关部门打个招呼。毕竟神州证券总部不在本地，有些部门的嘴还是要堵一下的。秦少庸还暗示宏远集团管理层倾向于他们，希望他们一定要投入力量把项目做好，免得将来大家难堪。方洪进大喜过望，连连保证动用各种关系与主管部门协调，并且会派出最强队伍，并做好准备随时进入工作状态。

处理完这些事，秦少庸赶到会议室，与马国栋一起与海豹基金的代表见面。海豹基金一直非常关注宏远集团的重组，与宏大集团高层包括马国栋也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只是马国栋出于信息严格保密的目的，并没有向海豹基金透露有关重组的实质性操作细节。停牌以后，马国栋原想与海豹基金高层会面听取他们对于整体方案的想法，不巧那时正值海豹基金的全球合伙人年会，在加勒比海某个岛屿上一开就是一周时间。老外不比中国人可以随时为临时而起的工作牺牲既定的安排，说是年会，无非就是头头脑脑聚会、作秀兼休假、冶游，更何况在风情万种的热带度假天堂。这样会面拖了一段时间，总算在正式拉开架势前两边坐在一起。虽然方案最终由不得他们发挥实质性的影响力，但毕竟还要尊重他们的程序性权利，好让双方都有个面子。

海豹基金浩浩荡荡来了五六个人，带队的是中国区主席杜威廉。老杜五十五岁左右，早已谢顶，两个大眼袋上扛着一双总是惺忪半睁开的眯缝眼。此人官宦世家出身，早年留学美国，后进入某国际组织工作。2000年代初进入华尔街顶级投行，后回中国成为买办，是圈内著名大佬，只是与老周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人。2000年代末期自立门户创办海豹基金，传说合伙人都是赫赫有名的官商大鳄，所以做的项目也集中在大型国企领域。入股宏远集团，算是海豹基金第一次入股地方国企，当年也曾经轰动一时。

马国栋已在会议室与老杜他们聊了一阵，见秦少庸到了便向老杜引见。少庸久闻其名，满怀敬仰地双手奉上名片。老杜坐在位子上没有动弹，眼皮只抬了一下，一只手接了少庸的名片，便继续与马国栋聊了起来。少庸有些尴尬，只能与其它人交换名片以后落座。

马国栋已经将重组方案的大致思路简要介绍了一下，并一再强调现在项目刚刚启动，方案细节还未敲定，所以没有办法说得更具体一些。马国栋宽慰老杜，一定会根据项目执行进展随时通报他们，以便他们及时作出评估，也可为重组提供建设性的意见。老杜很明确地表示支持整体上市方案，承认这是一种最具可操作性的重组模式，也合乎产业发展的逻辑以及资本市场投资者的期望。只是老杜还是不甘心，因为海豹基金间接持股的架构没有改变，无法直接享受整体上市以后的增值收益。他提出是否可以考虑放着现有两家上市公司不动，操作宏远集团来个母公司改制上市，这样海豹基金就成为上市公司的直接股东，这样才符合他们的最大利益。马国栋则表示这种方案不具备操作性，因为宏远集团还保留了大量的非主业资产、学校之类的非营利部门，直接上市之前需要大范围剥离并支付巨大的成本。如果这样操作，一是政府没有动力接受包袱，二是旷日持久，这样就使得重组随时会因为各种不确定因素而停滞甚至流产。老杜一时间也想不出理由继续坚持，在者也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放弃如意算盘。但老杜还是希望马国栋能有两全之策，为海豹基金未来套现退出留出接口，马国栋自然点头应承。末了老杜又提了要求，希望他们可以派人加入执行工作组，也好弥补宏远集团人力资源的不足。秦少庸心里想这是为了掺沙子，好让重组方案围绕着他们的最大利益设计，但对宏远集团而言却未见得是什么好事，只是多了指手画脚添乱的人。马国栋不想太驳老杜的面子，推说少庸是项目执行工作的总协调人，便征求他的意见。少庸大大方方地说了一通官话、套话，无非是上市规则的保密义务要严格遵守、中介机构力量足够强大以及自己的经验足够驾驭这类项目等等，礼貌地回绝了老杜的要求。老杜也没辙，只能作罢。

老杜的团队有来自行业部门的专家，花了点时间介绍了欧美产业发展的最新动向，还推荐了一些现在的境外并购目标。马国栋和秦少庸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大家着实热烈地讨论了一番，并且交流了关于在重组以后适时启动境外并购的想法。马国栋于是向老杜提出，希望他们再回去做点功课，有针对性地给宏远提供若干潜在的并购目标。如果可行，宏远集团可以与海豹基金联合进行收购，这样既可避免跨国并购的文化差异，又可实现双方合作共赢。老杜这下提起了兴致，滔滔不绝地忽悠他们在这方面如何经验丰富、如何资源充足，并且承诺立马回去布置功课。就这样，虽然没有说服马国栋采纳宏远集团单独上市，但好歹挖掘了一个潜在的并购机会，老杜也算不虚此行，回去也可以有个交待。临别时，秦少庸谦卑地提醒老杜没有给名片，老杜这才致歉，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卡片递给少庸。

秦少庸对海豹基金当年入股宏远集团一事不甚了了，在构思重组方案时也没有在意该如何设计其套现退出的通道。送走老杜一行以后，秦少庸拉着马国栋聊起了这个话题，也想更全面地了解其中的背景。马国栋告诉少庸，当年海豹基金通过很高层的关系找到宏大集团，愿意不附加任何条件入股宏远集团，并将这个投资作为进入中国机械行业的战略性投资看待。所谓不附加条件，指的是海豹集团没有提出私募基金通常都会坚持的条款，比如担保回报率、确保一定年限上市等。这种姿态当时不但让宏大集团非常满意，政府领导也相当支持，所以在很短时间内就促成了入股交易。其后因为宏大集团一股独大、迟迟没有改革宏远集团的治理结构，海豹基金颇有些微词，但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也没有干涉日常经营运作。这次重组让海豹基金看到了希望，虽然还是没有解决套现退出机制，但他们既然定位于长期战略性投资，应该不会计较一时得失。马国栋认为，应该借助海豹基金的力量推动落实一些深层次的改革措施，以及达成一两个海外高质量的并购项目，这样对宏远集团的长远发展更为有利。秦少庸赞同马国栋的看法，也觉得完全可以创造机会让海豹基金参与重组项目。这方面两人达成一致意见，不让海豹基金参与具体的重组方案执行工作，毕竟境外机构不熟悉国内市场的情况，贸然加入工作团队恐怕只能添乱。然而在未来公司发展战略、产业整合规划以及海外业务发展及并购方面，海豹基金还是有很强的资源和能力，可以为宏远集团提供帮助。两人商量下来，决定吸收海豹基金的人成立一个战略研究小组，挂在重组项目工作组下面，主要从事产业战略规划研究以及公司管控、运行机制设计，不参与重组的日常执行工作。马国栋希望一边操作重组执行工作，一边研究未来新宏远的宏观架构。重组完成以后，新宏远就能在全新的理念和运行机制基础上发展，这样才能够国企改革避免换汤不换药的宿命。

过了两天，国资委和宏大集团分别通知认可宏远集团选择神州证券担任重组财务顾问的决定。秦少庸第一时间通知神州证券，连夜与他们开了电话会议，敲定了项目执行工作的基本框架。秦少庸决定不再兴师动众搞全集团的动员大会，也尽量不安排中介机构的全体会议，好在各家机构都保证安排参与项目的工作团队在宏远集团现场办公，重大问题都可以开小会拍板解决。

招标会结束以后不到一周时间，各家机构浩浩荡荡的工作团队塞满了整个楼面，宏远集团的重组大戏徐徐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