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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少庸将调研报告及五年发展框架的初稿提交给了党委会成员。概括而言,少庸建议宏远集团采取五大战略举措实现全面结构转型。一是整合业务资源,将发展中心集中在高附加值的机械装备,投入人力、物力强化基础研发以及重启战略并购,建立完备的产业链以提高对市场的掌控能力。二是启动产业转型,将人力密集且低毛利的产品线转移至内地省份,以外包生产维持盈利能力,伺机退出。三是集中主业,剥离辅业以及非经营性资产,一来获得现金改善财务结构,二来瘦身以后实现轻装上阵。四是逐步建设一体化集团产业管控模式,改变大而散、诸侯割据、资源浪费的现状;同时明确内部分级授权体系,建立高效率的执行体系。五是实现整体上市,通过资本市场实现公司所有权的多元化社会化、管理层的职业化以及考核激励体系的市场化,以现代化的法人治理结构保障公司的长期、可持续发展。

 

秦少庸第一时间找了马国栋,老马对少庸的工作非常满意,感叹两人心有灵犀,少庸的见解与他不谋而合。马国栋提醒少庸,改造宏远集团任重而道远,几十年沉淀下来的老国企非短期内能够实现自新。因此,一旦确定战略目标以后要徐图之,有些事情要视时机而全面推进,反之则会无疾而终。马国栋告诉秦少庸,华夏集团刚入主宏远集团之时,曾经请了世界顶级的战略咨询顾问波士顿公司做过战略规划,其主旨与少庸的建议差不太多。但是花了三年时间也就是务虚会、讨论会接二连三,根本找不到启动实施的机会。华夏集团崩溃以后,这份战略规划也就束之高阁。秦少庸对此也有所耳闻,于是建议马国栋考虑尽快启动整体上市,以此作为启动全面改革的契机,马国栋深以为然。两人商议把握当前国资委大力推进提高国企证券化率、鼓励国企整体上市的大好时机,刺激内部各种利益集团对于上市融资过好日子的欲望,上路以后逼迫他们走向市场化。马国栋于是决定召开一次党委与经营班子的联系务虚会,先试探一下各大佬的心意,还有就是达成启动整体上市的共识。末了,马国栋还提醒秦少庸也先找张建国谈谈,毕竟很多事情需要他这个总裁去落实推进,少庸觉得有理便答应下来。

 

张建国的办公室与秦少庸在同一层,但除了开会,两人见面不多。少庸习惯早起,每天八点半便进了办公室,张建国喜欢晚上办公,一般上午不见人影,因此两人的工作时间很少交集。这天秦少庸依约于上午九点到张建国办公室,是两人之间第一次正式的工作会谈。

 

张建国的办公室里杂乱无章地堆满了文件、包裹、小礼盒,他身体深陷入宽大的沙发,弓着背,低头在摆弄着手机。见到秦少庸进来,忙起身招呼。

 

“秦总来了,请坐请坐。”

 

张建国一手抱着厚厚的一叠文件,另一只手拿着笔记本,招呼秦少庸在办公桌前的沙发坐下。秦少庸细细打量了张建国,觉得他的脸色比第一次见到他更差了一些,原本白白净净的,现在倒透出一丝晦暗,肤色显得黑而且没有光泽。

 

“张总,我今天想找您聊聊关于调研报告以及发展规划纲要的事情。这个报告写得比较仓促,再说我来公司的时间不长,又没有业务和管理经验,有些观点相比很不成熟。过两天要开务虚会讨论,因此想让张总您指点一下,也好有个准备。”

 

“哪里话,秦总。你的两个报告我都看了,说实话我很佩服。毕竟是资本市场的高手,看过那么多企业,根本性问题一语中的。你这样的新人就是没有包袱,不像我们已经先入为主,你的许多思路都是颠覆性的,但我个人认为是必须的。总的来说,我觉得两个报告绝对是高质量的,领导班子应该好好讨论。”

 

“谢谢张总鼓励,您是这个行业的权威,也最了解宏远集团,我就是想知道这些建议是不是切合宏远集团的实际情况,还有就是有些问题我不是很明白,想向您好好请教。”

 

“秦总,你提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再好的计划、规划也要有适合的土壤,否则没有实现的可能。你也知道当年波士顿集团作了厚厚一本咨询报告,结果呢?现在都堆在储藏室发霉了。有一点我和集团大多数人的意见不一致,不是人家的建议不好,是我们自己根本没有改变自己的心理准备。比如你也提到的一体化产业集团管控模式,我在重机公司花了几年时间基本实现了,但是在集团层面谈何容易。你收人家的权,花钱、上项目都要你批,没有人愿意做。嘴上讲集团利益为重,实际上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看得紧紧的。直到今天,这么大一个集团连一个资金池都无法启动,可想而知改革的阻力有多大。哎,不说了。秦总,这几天下来你觉得下面企业的精神状态怎么样?”

 

“张总说的是。说实在话,我这些天走下来的感觉不是太好。我在下面企业听到很多人抱怨,认为集团除了压指标、要利润,什么资源都提供不了。我觉得我们集团太强调规模、业绩、利润率,靠数字说话这句话并非在所有场合都是真理。我个人觉得那些东西是结果而不是原因,说实话一个公司的业绩有起伏是正常的,如果要求企业每年不停歇地增长20%是荒唐的,世界上没有这样的公司。”

 

“你说得太对了。”

 

张建国听了少庸的一些话后,两眼放出光彩,把身体向少庸这边靠过来,人也放松了许多。

 

“我们从上到下,年年要压指标、讲增长,从来没有考虑过宏观环境和企业小环境的实际情况。你知道这两年形式很严峻,前几年我们是有些增长,但是基础还很薄弱。我原来的意思是趁这些年总体经济降温,我们也应该适度降温,好好练几年内功,打好基础厚积薄发。但是上面就是不理解,我想马董也有压力,指标层层加码。我就怕到最后把所有的空间都用光了,寅吃卯粮,涸泽而渔。企业就和人一样,弦绷紧了总是要断了。但是也没办法,既然要实现整体上市,总是要有业绩,不然没有增长交待不过去。”

 

讲到这里,张建国轻叹了一口气,脸色又开始无奈起来。

 

“张总,我不认为上市以后就必须维持年年增长。我觉得目前中国的投资者多的是投机,真正着眼于长期价值投资的凤毛麟角。可能是体制机制使然,政策市、赌场论让大家全变成对冲基金,也怪不得机构短视。不过对于有长远发展战略的公司而言,不能迎合股东的这种短期逐利的投机心态,毕竟管理层要对公司的长期发展负责,该调整还是要调整的。再说了,根据我的经验,真正长线投资者是欢迎公司根据自身情况主动调整的,关键是管理层要将这些战略考量清晰无误地告诉市场。”

 

“你的见解很有意思,我一直认为上市公司就是一条永远在风浪中漂流的船,再也无法靠岸。所以,真的要下定整体上市的决心,说老实话还是有点犹豫的,最怕的就是无休无止地要业绩,那哪里受得了。不好意思,扯远了,你说有些问题不是很明白,说说看是哪些?”

 

“张总,我原以为宏远集团公司化改制已经有十多年了,即使是国企性质,组织体系也应该做过一定程度的改革。但我不明白的是集团总共三万多员工,大大小小上百家企业,为什么党政工团专职人员如此庞大,好像有上千人之多?我没有一个个数,但印象中设专职党委、纪委、团委、老干部部、工会机构的下属企业竟然有四五十家。举个例子,客车公司下属一级子公司12个,每个都是全套班子。我以前也接触不少企业,包括央企,他们的党务机构相对集中、精干,除了本部以及一些重要骨干企业,所有下属公司的党务干部一律由行政干部兼职。我觉得那是一个比较好的运作体制,既保证了国企中党组织的存在,又不至于导致机构臃肿。”

 

张建国听完以后,无奈地笑了一笑。

 

“秦总,你刚来还不了解宏远集团的历史渊源。你说得对,这种情况在国企也是罕见的。你知道中联集团吧,他们除了集团总部的党务系统有十几个专职人员,下属企业一律都是兼职。这种事情大家都知道,但是从来没人深究。所以我提醒你,今后在集团不要提这类问题,你既然改变不了,就没必要惹麻烦。”

 

秦少庸没有想到张建国会给他如此的反馈,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再深入问下去,只好换了一个话题。

 

“我发现我们集团的用工结构很有问题,我们有三万多员工,其中一半是无固定期限的正式工,还有一半是外包工。我在有些工厂看到的、听到的是坐办公室的人太多、没有事做,还有就是不少正式工待岗、下岗,那什么不将这些人充实到一线岗位,这样不就可以减少外包工数量,降低总体人力成本吗?”

 

“秦总观察得很仔细、很到位,这个问题原来并不突出,最近几年因为大部分工厂从市区搬迁到郊区,矛盾开始突出。正式工大部分家在原厂区附近,不愿搬到郊区,也不愿买断回家。照理说按照下岗工资标准让他们回家就可以解决问题,但是这种事情往往引起上访、闹事,党委、慰问办就给班子压力,要不惜代价保持稳定。没办法,只能按照在职人员水平发工资,年底还要意思意思发年终奖。我们一方面在高成本养懒人,另一方面为了维持生产只能招外包工。还有你不知道的,我们还要养几十个退下来的局级干部,照理说应该财政给钱,但是能拖就拖,能赖就赖。车子、退休补助金、高干病房医疗费用等等,平均每人几十万一年。这些成本哪里是省得掉的。人力成本还相对明显,采购成本更成问题。你第一次调研深入程度有限,有些细节不可能涉及,下面也不会对你说。你知道我们光钢材的供应商全集团就有不下十几二十家,每家的采购进价都不一样,有些可以相差30%。你知道刚才是我们这个行业采购成本的大头,大概30-40%,这里面水分太大了。我在重机公司花了三年实现了统一集中采购,刚开始收到抵制,但坚持下来了。所以钢材成本占重机公司总成本只有30%,是行业最低水平。但是全集团是多少?40%,这可是行业最高水平。”

 

张建国说完这话,两手一摊,使劲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异常痛惜的表情。

 

秦少庸对张建国讲的这些情况有所耳闻,只是没有办法取得详细的财务资料,因此无法判断这些问题导致的成本空间到底有多大。原本秦少庸不想问这些细节,深怕张建国感到难堪。现在既然张建国主动提起,少庸觉得正好可一探究竟。

 

“我不明白比如重要原材料的集中采购平台为什么不能马上建立?这种操作方法是市场惯例,我知道中联集团的钢材采购就是集团层面的采购中心负责的,原先也是由下属企业操作,但是两年前鲁董事长上台,一纸命令将这块采购业务集中,为此还免去了几个子公司的负责人。”

 

“你说的对,但是中联集团能做,不代表我们也可以。这些央企的老板实在是不得了,本来就是副部级干部,而且组织部有人脉搞得定才能做这个位置,所以都有些雷厉风行的手段。秦总,你有没有发觉,央企的主管部门只有一个,那就是中央国资委。但据我所知,国资委也就是管人、管考核、管待遇,其他事情基本不插手。不像我们这种地方企业,永远都是那么多婆婆,国资委自然是少不了,但各个委办局一个也不少。所以我们的领导人从来都是弱势的,下面的人各有各的路子,今天见到你张总、秦总客客气气,明天转过身拿哪个领导来压你。搞集中采购,动的是下面诸侯的小金库,当然对你强调各种困难。你还没有动手,各种关系来打招呼,嘴上都说最后按市场规律办。但这种事情大家都明白,听话要听音,只要打了招呼就要给人家面子,所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张建国滔滔不绝地畅谈他的看法,并不停地向秦少庸大倒苦水,让秦少庸觉得他这个总裁根本就是三夹板,既受上下牵制、掣肘,手里又没有任何资源可以利用,想有所作为也是难事。不禁对张建国多了几分同情,但又觉得此人不够硬朗,缺乏做总裁的手段。两人随后又非常热烈地讨论了一些细节,张建国表示对秦少庸建议的几大战略方向完全同意,尤其赞同有关业务转型的规划设计。张建国更主动表示,在务虚会上会旗帜鲜明地支持秦少庸的方案,并会尽力推动有关工作的落实。秦少庸颇受鼓舞,觉得张建国表态支持以后,应当会更容易说服其他班子成员,于是对务虚会充满信心。

 

务虚会那天,秦少庸赶了个大早,准备在开会以前再整理一遍汇报PPT。车到了办公楼门口,只见黑压压一片,大约四五十人聚拢在大堂进门处,情绪激烈地再说着什么。见到少庸车子开来,保安一路急跑过来。司机老李打开车窗,保安一迭声道:“老李,上访的上访的,你赶紧从边门地下室走。” 少庸不解何意,向老李询问。原来职工到宏远集团上访是家常便饭之事,原先倒也不太在意。最近几年上头将维稳当成头号政治任务,处理不好就是一票否决、就地免职,这下把宏远集团的头头脑脑吓得不轻。于是索性来个走为上策,办公室关照门卫,如有群众上访,一律事先通知领导,车辆改走边门并从地下室电梯进办公室;同时将领导所在两个楼层的大门紧闭,电梯不停。这样双管齐下,防止上访人截住领导胡搅蛮缠。少庸听了以后有点纳闷,实在想不出接待一下上访群众有何为难。按理说组织原则一向是坚持群众路线的,深入群众、知晓其疾苦,方能发动群众,可在宏远集团大家好像唯恐避之不及,其实与其隔三岔五调研、座谈听老生常谈、与下面事先对好口径地听取群众意见,还不如听听上访群众如何说,一定更接近事实真相。

 

少庸走下黑暗的楼梯到了地下室,等了很久坐上货梯,吱吱呀呀摇摇欲坠地上了楼。下了电梯以后,看到方主任紧张地等在门内。少庸刷完卡进去后,方主任连忙把门关上。

 

“哎呀呀,秦总,您没事吧。哎,这些人又来闹,真是无法无天了。”

 

“我没事,他们是哪个单位的?”

 

“就是停产的电机厂的,因为不满意分流方案,来拿了好几次了。秦总不好意思,我得去和分局联系了,没办法只好就警察了。”

 

方主任一路小跑进他办公室打电话去了。秦少庸进了办公室,开始整理资料。九点过后秘书还没有通知开会,少庸忍不住打电话询问究竟。秘书说常书记听说有上访,暂时在外面避避风头,可能要晚点到。少庸只好等着,脑子里却在思索这样躲着恐怕不是办法,但一时也没有头绪。

 

大约又过了一个小时,秘书通知可以开会了。秦少庸进了会议室,除了常振东以外其他人都到了。寒暄了没几分钟,常振东推门进来,只见他满头大汗,兼跑得急,脸颊翻红,鼻子更是红得有点剔透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都是那帮刁民闹的,害得我坐在车上兜了好几圈。空调又出了问题,搞得一身全是汗。看起来维稳工作松不得,如果让这帮刁民闯进来,还不把我们的桌子都掀了。方主任,回头问问电机公司老杜,他是怎么搞的,他这个维稳第一责任人的工作是怎么做的?什么事都要领导出面,还要他们维稳办干什么?就那么几百号老弱病残的厂子,维稳办二十多个编制,吃喝拉撒一年用掉几百万经费,这么点事都搞不定!”

 

常振东拿出手巾使劲擦汗,嘴巴不停地嘟囔着。大家照例又是哂笑一番,提醒老常他才是宏远集团维稳第一责任人。

 

马国栋见人到齐便宣布开会,开场白讲了一下会议主旨,就是听取秦少庸关于调研以及发展规划纲要的汇报。秦少庸于是按照PPT的条目开始报告,马国栋、张建国间或打断插话,常振东自然没多久便开始眼皮打架,时不时入定。大约四十分钟以后,秦少庸报告完毕。马国栋示意大家不必拘束,畅所欲言。张建国第一个发言,主要意思与上次和秦少庸谈话的意思差不多,基本肯定少庸的建议,并希望集团尽快形成共识,启动五年规划的起草和论证工作。

 

听完张建国的发言,马国栋点了林伟航的名,老林谦让了一番,开始发言。

 

“我认为秦总的报告很有水平,尤其是PPT做得那是相当好,一看就是大牌投行的规矩。我建议办公室要好好学习,今后要统一PPT的格式,这也是企业标准的一个重要环节。秦总来宏远集团的时间不长,对集团的业务以及管理摸得那么透,实在是不容易。我认为报告里的最后一条,也就是要利用资本市场平台加强集团的融资能力,这是集团目前急需要拿出方案的头等大事,也是国资委提高国企证券化率的战略方向。我认为宏远集团历来是瘸腿走路,对资本市场的作用一直没有认真研究。你比如中联集团,五年前还不能与我们相提并论,自从引进了战略投资者以后,并购势头非常猛烈,去年完成了整体上市拿了上百亿,我们与他们的差距太大了。反观我们集团,两个小公司上市快十年了,一直没有像样的表现,市值那么低,根本没有市场地位。我们不是没有机会,当时股权分置做得那么成功,应该趁热打铁定向增发,把市值做大然后融资,说不定我们就强在中联集团前面了。”

 

林伟航说得正在兴头上,老常睁开了已经入定的双眼,直起身打断了老林的发言。

 

“老林,不要扯得太远。你是知道的,当年股权分置留下不少后遗症,到今天还有股民嚷嚷我们虚增评估价注资。你不在上市公司任职所以没有参加过股东大会,我是董事长没有办法,每次股东大会都被股民牵头皮。你又不是不知道,证监会背地里对你搞的那个方案一直不满,又不好明说,哪一次去会里沟通融资的事情人家不翻出这个陈年烂账?”

 

老林颇是尴尬,低着头莫不做声。马国栋见状打起了圆场:

 

“老常,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现在讨论集团发展规划,也是要找一条路把过去的欠账解决干净。老林,你继续发言吧。”

 

老林苦笑了一下,推了推老花镜,继续发言,但是嗓门较之前小了许多,也少了抑扬顿挫的意气。

 

“我个人认为,今天要成为大公司,光做好产业是不够的,必须也要善于利用资本市场的功能。我个人有个建议,把我们集团两大核心子公司,也就是客车公司和重机公司分别包装上市。我们正好有两个上市公司的壳,那是非常宝贵的资源,正好派上用场。我敢肯定,我们两家分别上市效果会很好,盘子适中便于炒作。集团完全可以成为控股公司,拿拿红利,做资本运作,业务发展的事交给上市公司,这样各得其所。”

 

老林原来在笔记本上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的发言提纲,可能是常振东的当场开炮搅了他的兴致,因此说完了上面的话以后便合上笔记本,摘下眼镜不作声了。

 

马国栋见老林没有兴致,也就不再勉强,于是轮流点了其他人的名。大家各抒己见,但似乎欲言又止,基本贯彻了报告很好、立意新颖、需要完善、领导决定的一贯套路。马国栋见时间不早,便按惯例请常振东发言。

 

“下面让我们听听老法师的高见。老常,你是最有发言权的,大家都等着听你的总结呢。”

 

“不敢当不敢当,这种会议应该由你董事长总结,我一个闲人要识相的。”

 

马国栋咧嘴一笑,扬起手作欲拍老常的菜底头。老常就势双手护住,双眼紧闭,脸侧过去,作惊恐状。大家哄堂大笑,老常这才打住,清了清咽喉,开始讲话。

 

“我觉得秦总不简单。我原来认为秦总精通资本市场,是一个很好的技术干部,我们宏远集团就是却这样的人才。看了秦总的报告以后,我改变了看法。秦总不但能成为好的技术干部,更可以上升一步成为高明的领导干部。我老常做了那么多年的人事工作,其他本事没有,不像林总有能力把客车公司搞得那么红火。但是我老常看人是很准的,秦总未来一定是前途无量的。”

 

说完这话,老常站起身,隔着会议桌伸出双手。秦少庸不知所措,连忙起身弯腰用双手握住老常,使劲摇晃。礼毕,老常竖起大拇指,还不忘做个鬼脸,这才坐下。

 

“我认为秦总的报告代表了先进的经营思想,对我们宏远集团的未来发展有指导作用。比如讲一体化产业管控模式,我们讲了那么多年,还是没有一点进展,主要还是因为大家思想不统一。老林,你是一直强调只要下面做活了,集团自然就强了,到时候抄抄火表就可以了。我一直是不赞成的,下面活了不代表上面就能强,倒是整天嫌集团吃闲饭,分个红利也推三阻四的,出了事就想到找集团出面摆平。是吧老林,我没说错吧?”

 

老常摇头晃脑地说着,眼睛斜睨着林伟航。老林陪着笑,双手合十作讨饶状。

 

“现在我有同盟军了,秦总是待过跨国公司的海龟,建过大世面,他对管控模式的建议就很有内容,值得我们进一步研究。还有就是关于加大研发力度、完善产业链的建议,我认为也是很有针对性的。老实说这些年我们的老底子都要快消耗光了,再不加大投入力度我们将来真要沦为装配厂了。所以,我建议经营班子要花大力气研究这个问题,不要一味强调规模、利润,还是要抓好根本。其他没什么了,大家都提了很好的意见,我就说这些。马董事长,我们前面都是抛块砖,接下来该您给我们搞块玉出来了。”

 

马国栋微微一笑,开始最后总结。

 

“今天这个务虚会是开个头,我想宏远集团是需要花时间好好研究未来几年的发展战略。秦总刚来,虽然经验不足,但是好在没有框框。有时候外人看里面,更容易发现问题,不像我们身在其中反而会无动于衷。今天大家的意见很好,我想请秦总会后好好总结,再多听听各方面的意见,尽快启动未来五年发展战略及规划的起草工作。另外,先和大家通个气,国资委已经把宏远集团列入今年推进国资证券化工作的重点企业名单。所以,我们要立即启动整体上市的相关准备工作。这个事情比较敏感,大家要保密,切忌外传。我建议由秦总负责组建一个工作小组,尽快开展工作。各位有什么意见?”

 

大家听到要启动整体上市相当振奋,亦公认唯有秦少庸是协调此项工作的最佳人选,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于是马国栋与老常商量下来,这次务虚会就组建整体上市工作小组形成书面决议,好在党委会成员都在,也就同时形成党委会决议。但由于保密需要,文件就先不下发。

 

时至中午,大家一同到楼下小餐厅吃饭。甫坐定,一位女子随着一阵清香翩然而至,原来是张国芳。原来她今天约了组织部门公干,正好到了饭点,就下来用餐了。

 

“哎呀,各位领导都在,我今天来蹭饭了。”

 

张国芳笑盈盈地与大家打了招呼,走到秦少庸身边坐了下来。她穿着灰色的精致大衣,比第一次见面时的猩红色套装更显得体,身上散发出淡雅的香水味。

 

“秦总啊,你不介意我挤着你吧?”

 

“哪里哪里,你随意。”

 

“啧啧,看到年轻小伙子了,就不睬我们这些老头了,做人真是没意思。”

 

老常歪着脸,学着李梅亭的腔调调侃起张国芳和秦少庸。众人哄笑起来,有说羡慕少庸有艳福,也有说老常吃干醋。少庸倒也不恼,反正这种半荤的玩笑也无伤大雅。

 

“常书记真是不够意思,秦总刚上任,你也得允许我们做下属的找机会多接近领导吧。平时你们那么忙,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您倒是应该鼓励上下级多沟通、多接触,这样有利于开展工作嘛。”

 

说罢,张国芳挑了一块大猪排,夹到常振东的盘子里。大伙又纷纷起哄,嚷着要享受美人侍宴的待遇。张国芳瞪瞪眼,娇嗔着说领导欺负他,让马国栋给她作主。一时间,小餐厅活色生香,春光无限。加上初春的天气渐暖,那天太阳又足,熏得每个人陶陶然了。

 

这时,常振东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常振东接起电话,神色登时凝重起来。听了一会以后,终于耐不住打断了对方。

 

“我说你老杜这个维稳办主任是怎么当的?今天的事你事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维稳工作就是靠比狗还灵敏的嗅觉,有点蛛丝马迹就要坚决上手段。提醒你们那么多次了,这是头等大事,稳定做不好,成绩再大也是一票否决!”

 

对方继续在电话中讲着什么,老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没多久便又开始训话。

 

“一定不能让他们到市府去上访,这还像什么话!老牛是领导干部,组织上另外安排工作那是党的干部政策,关那些刁民什么事?你一定要顶住,不能退缩。这个李福才从来就是个不稳定因素,每次都是他挑头闹事。你还要我教你怎么做吗?倷------脱!”

 

老常拉长了声调,模仿海派清口说出那四个脍炙人口的成语。随后断然挂了电话,把手机仍在桌上,脸涨成紫色,通红剃头的鼻尖冒出点滴汗珠来。

 

大家颇为老常的手段倾心,纷纷谈起电机厂停业分流的不易。老常便接着一个劲埋怨老杜这个笨棺材太不会办事,担心上面震怒怪罪下来。秦少庸顿时没了胃口,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张国芳的殷勤,只想快点叭几口饭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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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剑秋

葛剑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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